这些用来展示衣服的假模特，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演变？

2008 年，水果姐 Katy Perry 发布她的首张专辑 One of the Boys 时，有一首俏皮的单曲 Mannequin ，歌颂了一个女同学爱上一个人体假模特的故事。不过，也有可能这首歌就是一个单相思的隐喻，正好用上了人体假模特的所有特征——完美、美丽，然而“并不是一个人”。

类似的故事在 1987 年由英国女演员 Kim Cattrall 出演的电影《人体模型》 (Mannequin) 中也发生过一次。在剧中，男主角爱上了一个人体假模特，而且这个虚假的完美人类为他复活了。“我做了许多健身，因为我想变得和人体假模特一样，身体线条完美。” Kim Cattrall 在戏后评价。

自人体假模特诞生的 100 多年以来，这样物品就一直投射着人类社会对美的各种向往。差不多，它和科幻作品有着异曲同工的社会功能，都能用假设去讨论社会问题和伦理道德问题，包括“双性同体”、“女性解放运动”、”裸露问题”、“玩偶崇拜”、“消费主义”、“战时粮食配给制度”等。

不过，从人体假模特的发展历史上来看，人类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材料进化和如何栩栩如生上，至于对它批判性思考来得有点晚。

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陵墓的人偶

维多利亚时期的人体假模特

1909 年，美国盐湖城 Auerbach 百货的人体假模特

据说，1923 年当英国考古学家，埃及学的先驱 Howard Carter 打开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陵墓时，曾发现过一个无手无脚，身材比例和法老相当的木制假人，穿着法老的衣服。按时间考究，这个假人可追溯到公元前 1350 年，也有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人体假模特。古罗马暴君尼禄的妻子，则拥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替代品”以用来预览她的每日着装。

“人类总迷恋自己的翻版。”人体假模特设计公司 Rootstein 的创意总监 Michael Southgate 说，“这种迷恋可能始于儿童时期玩耍的布娃娃或者士兵玩偶。”

除了布娃娃和士兵玩偶可追溯，产自欧洲的时尚玩偶可能是现代人体假模特的先驱。这些时尚玩偶有很多尺寸，小至手掌，大至人身，用蜡和木头制成，当时的服装的设计师用来展示衣服，不过并不是陈列在橱窗，而是邮寄到不同国家的客户那里，告诉她们“新的衣服来了，长成这样子”。这些时尚大使是如此流行，就算是在战争年代它们也能安然无恙辗转在国境之间。

到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工业化大生产让人体假模特有了大规模生产的可能。最初，它们是没有头的，自然也没有面部表情的设计，牙齿是假的，眼珠用玻璃制成，脚用铁制成，腿和手臂则用了木头做原材料，躯干和头则用到了蜡。它们易碎，在灯光强烈的情况下还会融化，与它的后继者相比，它们的造型也颇为僵硬，只有三种——左腿向前，右腿向前，或者是双脚并拢。重点是，这些平均售价为 15 美元的人体假模特都反映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审美，这些“女人”都体态丰腴，体重达 300 磅，而且还穿了紧身衣。

尽管是新鲜的产物，人体假模特并不受待见。 Women’s Christian Temperance Union 反对过于裸露只穿胸衣的人体模特出现在商场的橱窗。为此，一些城市通过了法令禁止衣衫不整的人体假模特出现在商店橱窗。这项法令一直持续到 1960 年代。

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工作，一些女人还代替上前线的男人们在军工厂工作。随着现实生活中女人的穿着越来越实际，人体假模特的打扮也随之变化，它们不再佩戴帽子，去掉了胸衣，露出了脚踝和膝盖。

在 1920 年——1930年间，维多利亚时期的审美正在土崩瓦解，人体假模特也有了新的变化，造型不再刻板，取而代之的是随性和稍许男孩子气的风格，反映了同时期的新艺术运动风格。

人体假模特公司 Siegel & Stockman 向市场引进了新材料之后，这些模特体重下降到了 100 磅左右，能抗热，不融化。而且，她们有了新造型，好像是在唱歌和跳舞。1920 年代，在法国红磨坊的 “Streets of Paris” exhibition 展览还展示了一对同性恋模特。

也是在这个时期，人体假模特差不多有了现代化的长相，造型也更多变和优雅。

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美国雕塑家 Lester Gaba 做过一批人体假模特，他还给她们起名 Gaba Girls ，向美国影星 Marlene Deitrich 和 Greta Garbo 致敬。后来， Lester Gaba 又设计了著名的 Cynthia，这位雕塑家还给人体假模特减了肥，Cynthia 只有 100 磅，栩栩如生，她的脸上长满了雀斑，手上捏着烟蒂。Cynthia 一经推出，声名鹊起，甚至上了《生活》杂志的开页广告，她甚至被邀请参加了皇室婚礼，还收到了许多粉丝的信件。有位专栏作家还为 Cynthia 撰文，就好像她真的存在一样。Tiffany 则将这视为宣传的好机会，主动送上了珠宝为 Cynthia 打扮。

著名的 Cynthia

以 Twiggy 为模型做的人体假模特

人体假模特设计公司 Rootstein 的经典作品

1920 年代，在法国红磨坊的 “Streets of Paris” exhibition 展览还展示了一对同性恋人体模特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的人体假模特制造者 Kathe Kruse 用金属做了人体假模特的骨骼，皮肤也做得更逼真，有了更多的造型，脸部表情上也更丰富，比如增加了高颧骨和瓜子脸，而不只是如出一辙的面孔。

1939 年，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达利应邀在纽约百货商场 Bonwit Teller 设计一个橱窗。在达利的设计中，浴缸用了波斯的山羊皮，灌满了深色的水，再洒满水仙花。一只手从浴缸里伸了出来，握着一面镜子，在镜子指向一个蜡制的人体假模特，她的衣服用羽毛做成，戴着红色的假发，还流着红色的泪。

很快，这个橱窗设计就遭到了投诉，而被禁止。当达利知道这个消息后，火速赶往了现场，他很生气，亲手把浴缸推到了大街上。当然，达利为此还被警察逮捕。

在达利的超现实主义表达后，人体假模特进入了克制风格时期，与之呼应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它们的面部都好像带着爱国主义的愁绪。

1940 年—1950 年期间，Wolf &Vine 公司推出了历史上第一批用塑料做成的人体假模特。但是当它们奔赴橱窗时起了化学效应，变成了绿色，结果不得不撤柜。因为当时的服装风格也有了变化，版型变得更纤细，服装变得更简化，人体假模特也比之前做得更矮小。当然这样也是为了节约战时物资。

1992 年 ，研究者 Minna Rintala 和 Pertti Mustajoki 曾对比过意大利、日本和马来西亚从 1920 年代到 1960 年代的人体假模特 。他们发现，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相比，人体假模特的手臂比之前少了 2—3 厘米，而臀部也相应地变小了一些。

随后，人体假模特要进入它备受争议的时期。根据人体假模特专家 Dr. Marsha Bentley Hale 说：“在 1940 年代到 1950 年代，美国公司都把人体假模特的乳头取掉了，因为这个细节被认为太性感。” 与当时的审美相呼应，当时的人体假模特都长得和玛丽莲·梦露似的，细腰肥臀大胸。

1960 年代—1970 年代，时尚界的超模时代降临了。这个时期人体假模特也有了新的制作材料，玻璃纤维，并流行模仿名人， Adel Rootstein 公司就推出了 Twiggy 版本的人体假模特，从身材到脸部表情如出一辙。 Twiggy 成为了 Adel Rootstein 制作过的最出名的人体假模特。在美国民权运动时期， Adel Rootstein 制作了第一个有色皮肤人体假模特，名叫 Donyale Luna，样子颇有一些野性和性感。

由于主流媒体对模特厌食症的抨击，特别是卡朋特乐队的主唱 Karen carpenter 死于厌食症后， 20 世纪 70 年代到 80 年代的人体假模特摆脱了名人长相束缚，面部表情变得模糊，有些假模特甚至又变得和最初一样，没有头部，有一些变成了“数字脸”。

不过，消费者似乎变得清醒了一些。和最开始抱怨人体假模特在大街上无端裸露不同，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人体假模特的过于完美。尽管假模特制造商试图要把人体假模特做得更小，更接近常人，但是他们还是比普通人要高。记者 Helen Burggraf 写道：“人体假模特就是比常人高，因为谁都知道，高一点才能是衣架子。”

“衣服套在又瘦又高，又有人鱼线的人体假模特身上显然更好看。”百货公司 Bloomingdale’ 视觉总监在 2007 年接受采访时这样评价。

很多人开始在社交网络 Twitter 和 Facebook 上吐槽。他们开始质疑人体假模特这种不切实际的审美，和她们过于完美的身材。

2011 年，GAP 就收到博主 Alice Taylor 的抱怨：“人体假模特总是那么纤细，我很好奇 GAP 内部会怎么称呼这样的风格，这是一种‘饥荒时尚’吗?”

与 GAP 不同，很多商店都开始让他们的人体模特变得越来越多元，真实，能够反映现实生活中消费者的体型。2010年，博主 blogger Rebecka Silvekroon 在facebook 上放了一张瑞典零售商 Ahlens 的人体模特照片，赞扬了这个人体模特自然的人体特征。3 年后，这张照片再次被 facebook 上的女权主义组织 Women’s Rights News 捡起来发布，结果收到了超过 100 万个赞。也是在同一年，英国零售商，Debenhams 在店里放了一个 16 号的大体型模特。

人体假模特发展到今天，已有 100 多年的历史了。制作材料从最初简陋的木头和蜡纸，发展后来的玻璃纤维和塑料。与 20 世纪早期相比，现在的人体假模特普遍更娇小。可以说，它的每一个变化，都及时地对应着时尚史上每一寸裙子的变短或加长。不论是肥硕、或者是丰臀肥乳的沙漏型身材，又或者是身材高挑，都是人类社会对美丽的理想状态的投射。至少对时尚公司来说，它们要和真人长得类似，但又要稍微美得遥不可及一点，这样放在橱窗才能刺激消费。

不过，与其把人体假模特的进化看做人类对美的向往，不如说，这是一部自恋史。现在，终于有人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自恋产生了怀疑。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古希腊神话的一次戏仿：美丽英俊的少年纳西索斯来到湖边弯腰喝水，看见湖面上映着自己俊美的倒影，没有立刻爱上自己，而是问了问，这面镜子是不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