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误解了紧身胸衣？

© Gallery Serpentine

利维坦按：

美利坚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人类学系的瑞贝卡·吉布森（Rebecca Gibson）在2015年曾发表论文指出，虽然过去的紧身胸衣看起来十分吓人，对骨骼和内脏会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但这些女性中的很多人寿命却比一般人长。

（journals.mcmaster.ca/nexus/article/view/983）

当然，还有人指出，其实就算是穿上紧身胸衣，其实也不会实际改变你的腰围，因为原因很简单，我们往往从正面看一位女性的腰围，而紧身胸衣的作用只不过如下图所示：

也就是说，紧身胸衣其实只是把腰部侧面的肉给箍成了圆形，从而给人一种小蛮腰的视觉效果。不论怎样，历史上“污名化”和“去污名化”的事件层出不穷，各位看官捏捏肚子上的肉，提气欣赏下文。

《布里奇顿家族》第一集呈现了穿紧身胸衣时的痛苦场景，这更像是通过流行文化编造的迷思。© Netflix

在网飞（Netflix）热播的情色古装剧《布里奇顿家族：名门韵事》（Bridgerton）开场，布鲁登斯·费德林顿（Prudence Featherington），正在为觐见伊丽莎白女王而梳妆打扮。她是爱攀龙附凤的费德林顿夫人（Lady Featherington）的婚生女之一。只见布鲁登斯气喘吁吁地躬下身子，而女佣们则努力把她的紧身胸衣拉得更紧一些。

“我和布鲁登斯一般大的时候，我能把腰围挤得只剩一个半橙子宽。”费德林顿女士说。

© Pinterest

无论是历史还是奇幻题材，许多电影都出现过类似的场景：《乱世佳人》中的斯嘉丽·奥哈拉用尽吃奶的力抓紧床柱；《加勒比海盗》里的伊丽莎白·斯万把紧身胸衣的带子拉紧到无法呼吸的程度；《泰坦尼克号》的女主露丝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而在迪士尼经典动画《美女与野兽》的真人翻拍中，饰演贝尔的艾玛·沃森则宣称，这个角色非常独立，没有必要穿紧身胸衣。

这些相似的场景还有其他共同元素吗？有，即没有一个经历了“穿衣之苦”的角色能掌控她们的生活；每一个场景都配有一位权威人物，比如布鲁登斯和露丝的妈妈、伊丽莎白的父亲，并告诉她们，这么做非常必要。华盛顿特区美国革命女儿博物馆（Daughters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Museum）戏服与纺织品部的策展人阿尔登·奥布莱恩（Alden O’Brien）说，这里的隐喻很贴切。

“安排一个场景，让他们说出 ‘紧些，再紧一些’，这很显然是在暗示……女性是一个被束缚的社会角色。”

但问题来了：几乎所有对这些场景的描述，不是夸大其词就是完全搞错。并不是说《布里奇顿家族》的制片人珊达·莱梅斯（Shonda Rhimes）对女性权益的理解有误：在19世纪初叶的摄政时期，妇女权益的确遭受了严格的束缚，但这不能怪她们的内衣。

服装史学家卡斯·麦甘（Kass McGann）在邮件中表示，“这和紧身胸衣本身没太大关系，倒是和场景背后的心理机制关联更紧密。” 麦甘为全球数家博物馆、电视剧和剧场提供顾问服务，同时也是历史戏服商店及同名博客“重构历史（Reconstructing History）”的创始人。

时尚在历经4个世纪的无数次变化后，女性内衣也拥有了各式各样的名称、风格和形态。但如果只从比如《布里奇顿家族》这样的电视剧或电影来了解古装剧，这些不同的服装难免被错误而笼统地归类为“紧身胸衣”。

如果人们把紧身胸衣定义成“为女性上躯而设计的结构型内衣”，那服装史学家及《简·奥斯丁时代的裙子》（Dress in the Age of Jane Austen, 2019）作者希拉里·戴维森（Hilary Davidson）则说，诞生于16世纪，第一件能代表女性时尚的紧身胸衣，呈现出的是更坚固的几何形态。紧身胸衣会用鲸鱼骨、芦苇杆，有时甚至还包括木头去加固，把女性的体态塑造成流行的倒锥形。但其实，为了获得想要的体态，女性并不需要把胸衣绑得很紧。相反，她们使用软垫或者圆箍，为腰部以下制造出更宽阔的形态（有点像伊丽莎白时代的臀垫），通过反衬来突显腰的纤细。

1884年带有支撑物的圆箍臀撑。© Gallery Serpentine

1660年至1680年期间产于尼德兰的丝质带钢圈内衣。© 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

手工制作浮纬纹及加固鲸鱼骨丝质胸衣，约1730至1740年产。© 维基传媒共享资源

加绒内衬丝质套头内衣，约1745年英格兰产。© 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

约1780年英国产紧身胸衣；材质：棉、亚麻、木头和金属。© 大都会博物馆

戴维森说，这种形状或多或少持续到19世纪初叶的摄政时代，当时的时装界“涌现出五花八门的发明改造”。在这持续了20年的周期里，女性有不少选择：她们可以穿着贴身的、带骨架、具有结构性的内衣，概念和如今的美体塑形内衣非常相似：有弹性，非常柔软，有内衬，但仍然可以支撑住内衣或介于两者之间的紧身胸衣。

奥布莱恩说，摄政时期的紧身胸衣，是用柔软的棉布 （“可想像成把蓝色牛仔布漂白”） 和用来支撑的硬棉软线做成，偶尔会在后背为 （十字） 缝法开槽，前面为金属或木制的胸衣支撑物（busk）开槽。 （请记住，这些量身定制的支撑物能轻柔地与女性曲线贴合。） “紧身胸衣（corset）”一词源自法语中的“小身体”，最后在英格兰风靡，形成如今我们印象里的沙漏型。

© WiffleGif

但戴维森说，这些内衣一直都只是普通衣服。当时的妇女就已拥有不同类型的内衣了，就像今天的女性，从运动内衣到北美知名上托型内衣品牌“神奇胸罩（Wonderbra）都会购买”。那些只是轻松呆在家里的女性会穿着舒适的家居款紧身胸衣，而那些要去参加舞会的则会穿上“显身材凹曲线”的款式。需要工作的妇女也会穿那种需要束紧，并能起到支撑作用的内衣——这恰好说明穿紧身胸衣会导致呼吸困难是一种错觉。对戴维森而言，女性“要穿着这些不舒服的东西走动，还不能脱掉，全都是被男权害的”，的确是怨气很重的观点。“然后女人就这样忍了400年？她们可没那么笨，”她说。

戴维森还补充说，这些内衣其实很舒服，并不仅仅是按照当时的标准。女性在还是少女时就开始穿一些具有支撑性的紧身胸衣了，所以到了成年后自然形成习惯。这按现代标准也是如此。奥布莱恩对这样的设计理念表示认同：“让胸部更低一些……我挺愿意这样穿的，毕竟这更有利于分散支撑 （所导致的压力） 。”

© The Pragmatic Costumer

在“布里奇顿”之后的维多利亚时代，紧身胸衣已经演化成沙漏型了——就是不少人在谈到不舒服、挤压内脏、扭曲身材的紧身胸衣时，脑中会联想到的形状。但需要再次声明，现代人对过去形态的认知，也塑造了我们思考这些内衣的方式。戴维森说，那时的裙子下摆更大：“下摆越宽，就会让腰部看起来越细。”博物馆经常用假人模特来展示他们收藏的紧身胸衣，仿佛裙子和内衣的边缘是紧紧相连的。但在现实中，如果女性愿意，裙子与内衣的接口处还可以预留1至2英寸，甚至更宽松的距离。

麦甘猜测，紧身胸衣会和疼痛关联起来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女演员在饰演角色时穿上了不合适的胸衣，从而导致不舒服。麦甘说，“在很多情况下，紧身胸衣都不是为女演员量身定制的，而是从成本考虑制做一个大概的尺寸”。“这也意味着，她们穿上了不一定合适自己的紧身胸衣，绑得越紧，当然就越痛啦！”

约19世纪20年代产于欧洲或美国产棉质紧身胸衣。© 维基传媒共享资源

摄政时代的短款胸衣。© 维基传媒共享资源

约1830至1835年产于美国的紧身胸衣；材质：棉、骨架和金属。© 大都会博物馆共享资源

产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一组5件套紧身胸衣。© 伯罗奔尼撒民俗基金通过维基传媒共享资源发布

那么，在摄政时代和其他历史时期，妇女在收紧她们的胸衣时，会挑战舒适度或健康极限，从而获得一个更加时尚的小蛮腰吗？这是必然的。当某些人需要给另一些人留下深刻印象时，她们会考虑这么做 （而实际上，戴维森给《乱世佳人》中穿着紧身胸衣场景的准确度打了高分，因为斯嘉丽·奥哈拉年轻、未婚，并努力给人留下好印象） 。而在《布里奇顿家族》中，社交名流费德林顿夫人似乎也持有相似的逻辑，即执着地塑造女儿们的小腰。但是，在胸部以下都是裙子的摄政时代，拥有小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戴维森说，“束胸的整个概念在当时都没意义的……和时尚完全不着边。”

奥布里恩补充说，“那个时代的紧身胸衣不可能 （用于收腰） ，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针对《布里奇顿家族》塑造的内衣时尚，至少在她应《史密森尼》杂志（Smithsonian Magazine）要求才观看的第一集，戴维森还提出了另一个吹毛求疵的观点。她说，摄政时代的紧身胸衣和内衬设计，并不是为了挤出吸引现代观众的乳沟，而是把胸部整体提升后，再分成“两颗圆球”。她认为《布里奇顿家族》里紧身胸衣，从前面看太平了。

在一篇《服饰与美容》杂志（Vogue）的采访中，《布里奇顿家族》的戏服设计师艾伦·米罗杰尼可（Ellen Mirojnick）详述了她在设计这套电视剧戏服时的理念：“剧情香艳有趣，比起一般走克制路线的历史剧更轻松。那么，通过敞开领口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很重要：给了皮肤大面积特写，散发出魅力。”但是，戴维森说，“当她们追求性感、乳沟和最大露肉度时，裁剪衣物的方式实际上把大家的胸都压得更平了。如果他们回归摄政时代（的紧身胸衣风格），胸部则会大许多。而你将从早到晚都沉浸在乳房之中。”

不过，《布里奇顿家族》对19世纪初叶妇女地位的理解大多还是到位的。对于那些不想在下半辈子和亲戚们住在一起的女性而言，婚姻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所以这部剧关注婚姻生活的“门当户对”其实很真实。一旦结婚，已婚女性在法律上就成为了她丈夫的财产。未经丈夫允许，妇女不能签署合同或撰写遗嘱。

到了19世纪中叶，妇女在拥有私人财产或离婚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是直到1918年的英格兰或1920年的美国，才有一部分女性获得投票选举权。大概在同一时期，紧身胸衣也变得不再流行，当时有许多作家都意识到，挣脱紧身胸衣的束缚和妇女解放之间存在关联。

在《布里奇顿家族》中，摄政时代的年轻女性在觐见夏洛特女王之前穿上紧身胸衣。© Netflix

奥布莱恩说，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结论其实不具说服力。“你发现所有作者都在说，’噢，我们比病态、伪善、压抑的维多利亚时期开明多了，而且我们脱掉了紧身胸衣！’好吧，我很抱歉，但如果你再看看20世纪20年代的塑形内衣，重复的功能和从前并无差别：同样是通过内衣来塑造当时流行的体态”。在“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指20世纪20年代发生在北美最为辉煌的时期之一，其中现代女性形象在这一时期体现为前卫、时尚而自信——译者注）”的体现是用“弹力”腰带和抹胸来“彻底压抑女性的自然曲线”。

美国纽约Modishform公司上世纪20年代生产的一款胸罩，旨在使女性胸部变平。© A Fine Collection

奥布莱恩补充说明，“社会常常构建出，对于大多数女性而言难以企及的理想身材，每一个女性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去迎合这样的想象，而且总会有少部分人在这条路上走向令人窒息的极端。”

奥布莱恩和戴维森希望人们能不再把紧身胸衣假想成男权压迫的工具，或是女性追求时尚成瘾的痛苦符号。奥布莱恩说，这样的态度侵蚀了女性的影响力。“我们允许时尚的奇思妙想去启发而不是干预我们的选择。”

穿紧身胸衣“就像穿胸罩一样压抑，而且为什么一早起来非得穿上不可？” （来到2021年，不少女性在经历了数月的网络会议和远程办公后，可能当下就在反思同样的问题。） 戴维森说，“关于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我们自己及我们的身体，去适应我们所生存社会群体，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Imgur

戴维森说，人们很容易把紧身胸衣看成“旧时的奇装异服”。把紧身胸衣想成过去男权社会压迫的工具，似乎意味着我们现代妇女更开明。但戴维森补充说，“我们不再穿紧身胸衣，因为我们已经把它们内化了。现在你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但为什么全网都在推送比如’8种神奇的瘦腰技巧’之类的广告？相比普拉提，穿紧身胸衣可以付出更少的汗水和努力。”

文/Rachel Kaufman

译/猫大郎

来源: 利维坦